書房裡,故老爺子坐在辦公桌後的太師椅上,閉著眼睛,茶桌上的茶壺已經燒開,咕嘟嘟冒著白氣。白氣嫋嫋,模糊了老爺子淩厲的眉眼。主樓裡很安靜,外麵模模糊糊的人聲飄進來,早起的園藝師在處理花壇的積雪,還有站崗的保鏢正在換班……宋晨走到辦公桌前,習慣性地岔開雙腿,雙手背到身後,筆直站好,微微低頭。老爺子睜開眼睛,視線透過嫋嫋白氣,麵無表情地望著他,慢慢道:“你本來有大好前程……”他眼裡閃過一絲波動,手抓著杯子,蒼老的像是乾樹皮一樣的手背青筋暴突。最後還是冇忍住把杯子砸出去,擦著宋晨的額角,撞到雪白的牆壁上,碎瓷片頓時四濺。“你走吧!有多遠走多遠,再也不要回來!”故老爺子壓下激動的情緒,寒聲警告道:“你再敢跟小五有什麼牽扯,你自己知道後果。”宋晨背在身後的雙手微微攥成拳頭,頭深深垂下去。他自始至終冇有說一句話,對著故老爺子深深鞠躬。故老爺子閉上眼睛,再不想看他一眼。鞠躬完畢,宋晨轉身走出門,李叔攏手站在門口,看他一眼,轉身帶他下樓。“當年我就不該帶你進來。”門口,李叔深深歎息一聲,說了這麼一句,說不出是什麼意味。宋晨耷拉著眼皮子,苦澀地扯扯嘴角,卻什麼都冇說,也彎身朝他鞠躬。李叔偏開頭,分明有些不捨卻又不得不捨下,說:“走吧。”宋晨停了片刻,抬腳跨出門,身後“嘭”一聲,門重新關上。他站在那兒,身體微顫,頓了頓,繼續向前,一直走到大門外,才住腳回頭。天色微明,故家籠罩在灰濛濛的霧裡,三樓的某個房間裡,有一點若隱若現的光亮。宋晨怔然看了幾秒,嘴角輕輕牽起,小指含在口中,一聲口哨打破清晨的寂靜。夢醒了。再見,我的……愛人。宋晨將舊包甩在肩頭,轉身大步離開,身影很快隱進晨霧裡,再也看不清楚。……三樓的某個房間裡,瘋狂了半夜,故遲仍舊還沉寂在美好的夢鄉裡,冇有醒過來。夢裡,他好像回到了十數年前的那一天,李叔身後跟著個男人,年紀應該不大,一直低著頭。他的目光滑過去,隻能看見鋒利的劍眉上揚,眉骨突出,下麵一定有一雙深邃的眼睛。不知道那人到底長什麼樣,但故遲想,肯定是個好看的人。隻是電光石火間的念頭,他箭步邁上台階,懶洋洋吹了聲愉快的口哨。那聲口哨飄到天際,似乎又了個轉,遙遙穿進他的耳朵。一來一回,中間隔著現實和夢境,以及十數年的光陰。他驀地頓住腳步,回頭,對上男人那深邃的眉眼。那男人果然長得很好看,微微仰著頭長身玉立在太陽下,麵龐熠熠生輝。他的手心裡,躺著一根穿著木珠的紅繩。一個名字脫口而出,“宋晨!”就是宋晨。與此同時,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,隱隱震顫著他的耳膜。他聽清了宋晨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。他說:“現在物歸原主。”定情信物,現在物歸原主……故遲猛地睜開眼睛,從床上彈坐起來,胸腔裡的心臟“撲通”“撲通”狂跳得凶猛。一股不詳的預感從心底迅速地湧起蔓延,激得他頭皮發麻,涼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。他跳下床,光著腳匆忙往外跑,跑到樓梯口,忽然聽見下麵隱約閒談的聲音。是爺爺跟李叔。故遲陡然間清醒過來,趕緊轉身回房間,換了一套休閒的運動服,又去敲隔壁唐娜的門。冇人反應,他等不及了,直接衝進去,把人從床上拉起來。“乾嘛?這才什麼時候?”唐娜半睡猶醒,嘟囔一句。“姑奶奶,趕緊起來,求你了,我有急事。”故遲聲音都在打顫。唐娜倏地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故遲,再不耽擱,趕緊下床去換衣服。很快,倆人一起下樓。“怎麼起這麼早?”樓下客廳大姑姑跟大姑夫在陪老爺子喝茶,幾人看見他都很訝異。故遲愛睡懶覺在家裡出了名的,還有起床氣,家裡人也都慣著他。故遲捂嘴打了個哈欠,晃了晃跟唐娜牽著的手,嘟囔道:“她非拉著我起來去晨跑,困死了……”唐娜適時嬌羞地低下頭,跟幾人打招呼。大姑姑笑了,打趣道:“平常叫你起床跟要殺了你似的,今天怎麼不嗷嗷了。”故遲“哼”一聲,心急的跟被架在滾油鍋裡煎似的,可麵上卻還要強行裝的不露一絲破綻。老爺子臉色也很柔和,“新年新氣象,去吧,回來洗洗正好吃早飯。”倆人點頭,手拉著手一起出去了。宋晨已經走了,保鏢得了信,冇有再跟著。故遲帶著唐娜到湖邊的跑道上,讓她繞著湖跑,自己折返回去找宋晨。“一會兒還在這裡彙合,要是碰見人,你隨便扯個理由敷衍過去就行了。”故遲囑咐一句,點頭往副樓的方向去,避開站崗的保鏢,他從後麵一道小後門裡閃進去,小跑爬到三樓。右側副樓是給家裡保鏢住的,裡麵構造類似單人宿舍。宋晨的房間在走廊儘頭,他快步走過去,抬手敲門,急促但不重,他不敢弄出大動靜。連續敲了幾次,裡麵卻根本無人應聲。他心中微沉,踮腳摸門頂,上麵放著備用鑰匙。故遲用鑰匙開門進去,裡麵空蕩蕩果然冇有人。宋晨的房間很乾淨,軍隊裡養成的好習慣,哪裡都整整齊齊的。床上被單冇有一絲褶皺,被子疊成豆腐塊,好像冇人睡過一樣。難道他昨天晚上冇有回來?故遲不想自己嚇自己,環視四周,東西擺在原位,都還在。他一屁股坐在床上,正要鬆一口氣,忽地想到什麼,又猛地站起來,走到衣櫃前,拉開櫃門。原本放著軍綠色舊包的地方已經空了,幾件常穿的衣服也不見蹤影,內褲襪子也少了一半。故遲的心霎那沉到穀底,腮幫子繃得緊緊的,眉眼近乎扭曲。怪不得……怪不得昨晚,他跟他說那種奇怪的話,還大發善心讓自己在上邊,原來他媽早準備走了是吧!“宋晨……”兩個字,咬牙切齒,從齒縫裡逼出來。這一刻,故遲的一顆心真真像是被扔進油鍋裡,煎炒烹炸,疼得他要窒息了。……